99种废料

你哭出来会更不开心

© 99种废料 | Powered by LOFTER

云泥

《云泥》
……勉强是盖唯吧!慎


来人踏过几百级的山阶,来到门前时气喘吁吁。小马正吃晚饭,捧着粥碗,听到声响,筷子上夹住的萝卜干掉了。他摸索到那颗落在桌上的小东西放进嘴里,一边喊:哎,哎,有人来咯。
他喊了两遍,来人才说:喊啥子?屋里就你一个。
小马咬着筷子尖:奇怪,几个师兄咋子都不在。
来人顿了顿:我不是观光客。你眼睛看不见?
小马不答他:不是观光客,那是迷路了嗦?大路在山下向右,你看仔细,埋了石头指的。
来人跨进门来。鞋底与地面相摩,窸窸窣窣,窸窸窣窣。小马歪着头,牙就紧紧压在筷子上。来人停在他跟前,模糊之间,见到一个人影俯下来,小马咬得更紧,背僵着,努力要去看清那张面目。人影又移开,转而又有个影子来回晃了晃,理所当然,小马猜是手。
来人一笑:小道士是小瞎子。这趟来得对!
小马反驳:我不瞎。
来人又凑过来:这是几?
小马费力瞪大眼睛,瞪得眼眶里都聚了泪。来人退了一步:哭了?莫哭!我不说了。
小马揉了下眼睛,又忍着收了手。听到这话心里好笑:哪个哭了?眼睛最近,害病。大夫说慢慢吃药能好。
来人又四处转了转。问道:你屋子有两间,让一间我住,好不好?
小马奇怪:你从山下来?
来人道:嗯。
小马道:咋个想到往山上住?
来人自然而然:山下寻不到活计,山上清净。
小马想了想,又道:隔壁山头有个度普寺,不去那边?
来人笑了:和尚吃素,老子吃不惯。
小马端稳了粥碗给他看:我们观里没规矩,但现在吃不起肉了。
来人道:这不难。山上野物多,抓两只兔子就够。
小马犹豫了。便问他:那你——给钱的嘛?
沉闷一响,来人似乎一拍口袋。声音横起来:钱,没得。想吃肉?
小马一点头。来人很满意:老子会烧菜。想吃肉,天天有!


来人自称叫周延。原本,周延有时叫他师傅,有时叫道长,心情好时叫他小道士。小马听着往往有被戏谑的意思,便告诉他自己名字,这下周延得了准信儿,往往直呼其名,小道士也仍是喊,只在酒醉后或收获颇丰时。周延其人,抓野物是有点儿名堂。会做陷阱,会用刀,且抓来后,会烧。往往放多多的辣子——辣子便宜,山上多,淋淋漓漓吃上一顿,小马背上冒汗。额上也冒,这是周延见着的。人形又探过来——小马一让。周延就按住他,那袖子把他额前一抹,满不在乎地:辣得狠了!影子在小马眼前来去。吃完半晌,一人坐在门口,时不时仍摸一下额头。心里总空空的没个着落,下意识只为一顿吃食,不曾想招个房客还要碰来碰去的。他怎么的这样推不开呢?
没想过推还是推不开,小马也不知道。小马的眼病后天害的,不如天生盲眼的人适应,总算能挨着墙四处走动已是吃了几十个跟头,很不容易。好歹有点提防,自己偷偷摸摸不着,便小声喊:周延?周延!喊好些次,听到近处一声笑:哎呦,老子没跑。
心里就有点气。犟着憋上半天,无聊透了顶了,又问:你做啥子喃?唰唰一声声响,周延说:我削竹子。小马问:削竹子做啥子?周延有点不耐烦:做陷阱嘛,你娃儿要吃肉嘛。小马好奇心上来了:给我看哈儿,我以前也会做。周延递个什么东西过来,小马伸出手去要接,手腕子却被握住了。
周延说:嘞东西尖得很。他的手指抓住小马的手指,把瞬间紧握的拳头掰开,扯了食指向前,轻轻沿着一件滑滑的东西摸了摸,往下,要到一处了,慢下来,更轻地拽着,将触未触地在一个尖点儿上一碰。
小马一吸气:嘶!
即刻闭上嘴。心里跳得要跃出来。
周延松开他,声音如常:虚啥子!老子没用力。
小马点头:知道。
一步两步转开去,半俯身扶着篱笆走到屋后的菜地,满鼻子闻到菜叶的植木气味,听不到人跟着,一口气才喘出来。竖起那根指头凑向眼前看——朦朦胧胧,一条肉色影子,确实不见一点儿红色。是没破,当然没破。一点儿不疼。周延捏着他手——是没用力。那么,便无解了。不见血,不见痛,怎么会一过电般心里乱得这么厉害?
周延在屋头削竹子。小马攥着手,站在一堆白菜萝卜辣子里,苦心思索情感问题。
周延陷阱做好,来屋后找他。跟着他,一前一后,踏回屋里去。这一次,墙都没有摸——好像寻到根拐杖,后来者成了个引路人。小马直到吹了灯闭了眼都还心绪难平。最终得出结论:是一个人住久了,陡然来个外人不习惯。要写信给师兄,要他来一趟,至于周延,届时和他勉强挤一张铺睡个几天也是可以。

小马的师兄,刚拜师时两手数不完。后来,有的受不住苦,有的看上姑娘,有的结了仇,一一的都下山去,便只剩下三五个了。跟小马相熟的,有个在另座观里的,离这脚程数日,除去信件,一年也总见上几面。他们往往也都是混口饭而上山,师父死后,更是一拍即散,小马守在观里,一日,发现师父房里密室藏着酒。小马既惊又笑,舀一勺尝一口,嗓子眼儿辣到肚脐,眼泪都给辣出来,那一刻,又念起师父来了。仿佛是从那天之后害起眼病。东西越来越瞧不清楚,一日早上几次睁眼见天还是黑的,闭上眼继续睡,后来外头鸟叫得越来越响,再看,发现是什么都看不见了。吓得在屋里乱摸乱撞,自己跟自己说话,一时说咋个办,门都出不去,一时又喊,莫怕,你有办法,你莫急,你慢慢摸到去看大夫。
小马这趟下山,几乎是滚落下去。到山口,碰到个好心人扶起,已不知是今夕何夕,被领去医馆,大夫惊诧:咋子弄的嘛,身上都摔成楞个样。小马扁着嘴,很委屈的:全身疼,头脸都疼。大夫道:脸上给划开好几个口子嘛!
皮肉伤,敷着药,过了数日便好透。眼睛用完两副药,第三次才有了起效,渐渐能见着光,后来又有影子,小马高兴,大夫也颇为自得,同时又道:是因为寻到个好药引——难求,贵。要大几百个铜板——合成二十个银元。小马捉襟见肘,几个昔日的现时的师兄凑了钱给他,总算请回药来。师兄不放心他一人回山上,说近日城里乱得很,小马把药放在心口,独自也一阶一阶探回去了,往后到今天,每日只稀粥咸菜。真要这样说起来,好在来了个周延。周延烧菜不只辣子,还有山鸡炖汤。小马吃到一个鸡腿,一敲锅边儿——周延就把另一个也盛给他。小马吃饱了喝足了,问周延吃啥子,周延答吃了鸡锁骨。小马一下又有点儿愧意:咋子不吃鸡翅膀。周延说:你娃儿要吃肉嘛。
师兄几日后来了。师兄高高瘦瘦,年纪轻轻发量渐稀,梳不起浓密发髻,反其道而行之剪了个愧对宗师的寸头,额头仍显出有如横贯两只猫耳的弧线。师兄和小马一条心,怂恿着小马把头发也剪了,结成几条小辫儿垂在头上。师兄别无所长,最善日白,从天东有若木侃到南海乌龟浮,小马听了会笑的,他都会讲。他一来,首先坐下喝茶,接着便注意起周延来了。
师兄道:这兄弟——怎么——这兄弟瞧着眼熟。
周延不接话。小马等了会儿,也不好叫他答话,便应了一句:师兄见过哇?
师兄道:见过,在——年画上。
说罢抚掌哈哈大笑,小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,难道是说周延长得可爱,像小娃娃?
那边周延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:马思唯,你嘞师兄我好像也在哪点儿见过。
小马刚要问,周延又喊:老子切度普寺烧香,嘞和尚头上毛都比你多!

师兄和周延极度不对盘,小马之前没料过。说剑拔弩张,也是多了,主要是当晚的一餐周延拒绝下厨,以致师兄烧了一锅奇稠无比的粥,或称米浆块,小马要费力才能搅动这碗物事。闷闷过完一晚,小马与师兄在屋里坐着说话,周延便出门去,黑灯瞎火不知摸些什么,师兄睡了他才回来,见到小马坐在桌旁,手边一盏灯。周延没好气:你看得到?浪费。小马举着灯站起来,往他那方向递,也不言语。洗漱完了回房,小马事先铺好两个被筒,两人各踞其地。小马睡里头。眨了几次眼睛,见还是有束微光,便说:你没睡?
“呼”一声,周延把灯吹了,躺回来:睡了。
小马缩在被子里,想了半天,小声问:今天师兄说在年画上看过你,啥子意思?
周延猛一翻身:啥子意思,老子啷个知道啥子意思?他日妈长得就好看?脑壳进水!
小马回想起来:师兄是不丑。
周延嗤笑:啥子嘛,原来一早就瞎。
小马讨厌被这样说,屡屡被打击,心里倒生出些习惯,因为知道周延只是嘴贱,明里暗里其实照顾良多。气也仍是气:你再说!
周延不答他了。片刻后才问:嘞人啥子时候走?
小马道:关你锤子事!——总要留几天噻。
周延唉声叹气起来,日字批字胎字四处横飞。小马忍不住了,撑着坐起来:你说你来了楞个久,我都不晓得你长啥子样!说像年画, 又不是幺儿,咋个像呢?
周延也起身来,一把抓着小马的手,向上提,按到一个什么圆不隆咚的东西上头:非要晓得?
小马手指一动,碰到一层硬硬的发茬。原来是周延的脑袋。指尖沿着轮廓耳际向下落,一路摸过他额头脸颊下巴,只觉哪里都是圆乎乎的曲线,除却下颌,几乎没有棱角。又按到他眼睛上头——周延闭着眼睛骨碌碌转,眼珠子隔着一层眼皮颤个不停,再往下,到嘴唇——周延嘴巴微张着,热气就呼在他指腹的层层漩涡上,吸,呼,吸。他身体里烫得厉害。气息几乎要把小马灼伤了。
小马要缩手,周延一把扯住他:小道士!
声音压得极低,几乎抵在耳边,痒得小马一阵缩。他的手要逃,被周延攥着;他的脾气不甘心,强撑着仍是问:咋子?然后他就被亲住了,那阵滚烫的气息烙住了他,周延的脸孔与他相贴,嘴唇死死压着他的,又放开了。他停了一秒才发现自己屏着气,还没来得及说话,周延又欺上来了,这次动了力气,直接按着把他推到铺上,舌头挤进他唇齿中来,舔得小马脑子里断了片。破戒!嗡嗡地有个声音在念。小马在心里求道:荤素早不分了,还在意这些么?声音道:色戒乃大忌。小马喃喃:是他亲我。声音一叹:你呀——
小马阖着眼,恍然间不觉晨昏昼夜,是因夜深?是因眼疾?是因情动?周延把他蒙在心上那块布猛然一撕,他心头便颤颤地苦楚地战抖起来,暴露至一览无遗,周延搂着他,好像带着笑似的:啷个一直打闪闪?
你呀——小马睁开眼睛,声音把那句话说完:自欺欺人——
周延咬住他:嘞个时候莫说话。
小马偶尔听话一次。于是就在此时了。


小马第二天起来,周延不在。药帮他煎了放在床头,小马不知道,摸索着起床时差点碰翻,喝完了出门去,越想越懊恼得要跳脚,想到自己还特意铺两床被子,谁知道酿成大错!况且偏偏是周延,昨天晚上摸也摸了碰也碰了,总算知道师兄说得有道理,周延头脸眼鼻哪里都圆,可不像年画上那些招财童子么?偏偏还就是他!早知道如此,怎么会一开始放他进山门来?又或者,若是眼睛没有害病,一早便看清容貌,又何谈后来种种挂心?然而也不全对。周延烧的菜好吃。周延性子虽急,一时吵了嘴,之后却也记得把事情都做了。周延又舍得给他吃好肉,记得给他熬药……
心里正是乱如麻棘,身边师兄声音响起来了:起来啦?
小马一愣,咳嗽一声:师兄也起啦。
师兄“嗯”了两下,又道:昨晚——
小马急忙往人影那儿踏前两步:昨晚,昨晚是周延先动手——
师兄疑惑:说啥子?你跟周延打架?
小马语塞:——没得。
师兄难得严肃:哎,我跟你讲个事情。你晓不晓得他啥子来历?
小马道:晓不得。听说时局坏,大概上山来避世。我猜的。
师兄打断他:我说几句话,你要信我。
小马道:要看你说啥子!
小马以为师兄要开什么玩笑,告诉他周延和年画的具体关联。他想说他知道了,又害怕这样说师兄会察觉,咬着牙正在忍笑。
师兄道:我是说嘞周延,我昨天看觉得好生眼熟,晚上终于想起来,是在山下城里头看见过。
小马松了口气:是,他从山下来嘛。
师兄摇头:小马,你娃儿莫叫人豁了!我见到他的相片,城门口城墙上,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嗦!
小马一下笑出来:周延?通缉?他能犯啥子事?
师兄凑过来:杀人。
小马笑得不行,渐渐地,又不笑了。
他说:是真嘞?
师兄一字一句道:小马,你跟我走吧。
小马怔怔地:是真嘞?


小马走在山间,草木葱葱的绿影来回摇荡,这几日新开的是一种星点密布的白花,小马看一看天上,又看一看脚下,眼睛被日光照得发涩,挤出几滴泪水来,倒觉得眼前景物清晰些许。但还是找不到周延。他去房里等着,不见他回来,屋前屋后转了十几圈,仍是无声。他跟不在眼前的这个人置气,不甘先开口叫他的名字,非要凭两只脚走到他跟前,哪怕世界在眼中模糊不清。见到了要说什么呢?周延是两手空空的来的,连驱赶他都不必费力气。对他说:爬。便尽了最后一点情分了。师兄说:又不是啥子宝贝,不要就不要了嘛。小马点头,心想:不要就不要了。心里那股劲儿却拗不过来,旋得脑壳生疼,一口气被扭了几折,弯弯曲曲让他坐立不安。师兄说他是混帮派的,为兄弟杀人,他恨得牙痒,觉得他瓜得恍兮惚兮,简直是无药可救了!又说周延面目不正,一看就是个刀口上讨生活的苦力。小马心里抽抽地疼:他来错地方,撞见我了。如果不留下,也许这时候早逃去了西康。
小马在山林里走。他走的是下山的路,不知为何,心底总觉得周延是就此走了,奇怪的是没一句告别,不过也不奇怪,他本来不就是亡命徒么?四处奔走,只为一条命的,别的又算什么。他想了一路,后来觉得,可以跟周延说:你改邪归正,当个猎户。又或者:咋子眼界楞个小?会打架,可以去当兵。想到后来,先是发现竟从头到尾没想过“告发”两字,心中发寒;又发觉为他设想的千百条路中其实也没有自己,便又黯然了。难道他喜欢周延?
小马停下来。立在一块山石上,朦胧的树影外,恢恢的夕光自西向东笼住了他,最远是红色,接着是黄色,淡红色,淡紫色。深,浅,明,暗。黑夜要到来了!小马想。他大概要永远失去周延了。

他走回观里去,进门时天已黑透。桌边一点烛火,小马道:师兄,你等我嘞?对面不接话,尔后一笑:莫翻脸不认人。小马道:周延。两个字一出口,浑身如脱了力一般,脚杆都不稳。
周延道:我去山上打兔子,回来见你们都不在。
小马说:师兄呢?
周延难得脾气好:没看到,不跟你一起?
小马暗想:他向山上去,我向山下走。顿了顿,道:我以为你走了。
周延奇怪:走到哪里切?
小马的脾气又上来了:你自己晓得!
周延又不做声。小马气死了:装哑巴嗦?
周延站起来,走到他身旁:啷个走也?你娃儿在这边。
小马愣了下,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,直觉耳朵根烫起来了,周延要抱他,他向后退,周延凑过来亲他,这一下没躲掉。
就一瞬间,然后又推开了。这次声音压得极低:你走吧。
周延动作不停,声音还在笑:马思唯!
小马揪着他的领子,把他往后攘了一把:爬。
周延停住,压抑着不说话,小马知道他动气了,且气得厉害,突然想到师兄说:他杀人,心里一时慌起来,头一次对他有了惧怕。
周延看了看他,好像突然明白了:原来你晓得。
小马道:晓得啥子?
周延一甩手,坐回桌边去,想了半天:你下不得山,啷个晓得?——日妈,是你嘞瓜批师兄。
小马忙道:不关他事。周延!
周延又跳起来,这次直接把他按到墙上:你不信我!老子待你楞个好……
他说不下去。小马脸上湿湿的,伸手去摸,却不是自己眼泪。周延还在自言自语:对的,你们兄弟情深,老子有啥子?老子啥子都没得!小马捻着手上的水汽,僵立在黑暗中,忽地回想起周延来的第一天,以为他哭了。周延那时说:莫哭,我不说了。
小马道:莫哭。
周延吭吭地喘了一会儿,才说:老子没哭。
小马道:你向东去,去山城。嘞点儿码头大,容得下你。
周延道:没得你老子不走。
小马心里发烫,嘴上却说:我不跟你一起。
周延急了:咋子?
小马道:我同师兄回山里去。
两人沉默了片刻。周延忽然道:好。
小马还未开口,周延又说了:你眼睛也看不到,带到你是个麻烦。
小马一笑:好了,从此再没得麻烦。
门扉一响,一人踏进门来。师兄张口唤他:小马!
小马道:在。
师兄看看他,又看看周延:啷个回事,还说没打架?咋个都哭唧唧了!说罢走近了暗中对小马说:让你小心点噻!莫惹他!
小马低声道:他说要走了。
师兄高兴起来:好了嘛!
竟仍是要同睡最后一晚。知道要分别,且知晓内里缘由,两人躺在一处也有了隔阂,彼此都不说话。天乍亮时,小马问他:到底,杀了人没得?
周延迟了片刻才答:也许死了,也许没有。
小马闭上眼睛:混堂口,不如去当兵。
周延道:上战场不一样是杀人?
便又无话。不知又过几时,小马见他爬起来,取一个褡裢,装一点干粮扎紧,往肩上一背,是个预备着出发的样子。翻个身依旧是躺着,手碰到他睡过的地方,微微的还有一些热。
周延在背后喊他:我走了。
小马也不回头。周延道:小马,你下山吧,你吹笛子好听。
小马心想:你又晓得?
周延不在身边,他脸上的湿气这一次该是来源于他自己。



半月后他去度普寺,找会算命的二和尚求了一个金钱卦。二和尚问:算的什么人?为的什么事?小马说:算一个逃难人,为一件为难事。二和尚又问:逃难人姓甚名谁?为难事起因为何?小马说的实话:不知名姓真假,不知为难为何。二和尚看他一眼,不再追问。签筒里转五枚钱,熏香绕佛三圈,一一抖落出来平铺桌面上,二和尚念给他听:正——反——反——正——反。翻开卦书,对的是第十卦,卦文是:再逢微细雨,春色又还生。小马不由得笑:啷个好像戏文!
二和尚道:为的是状讼么?
小马道:不是。
二和尚道:为的是求财么?
小马道:不是。
二和尚道:为的是姻缘么?
小马无言。二和尚笑说:你是隔壁山的道士嘛,我知道的。如何是为姻缘呢!
二和尚又道:为的是眼疾么?
小马道:是吧。
二和尚道:会好的,快好了。你看这一卦,名字叫“遂心”。
小马把眼睛凑到将要翻烂的书页上去,极其勉强地看出两个字影。跟着师兄回了蓉城,每日吃药调理,一年后终于重复光明。后来一日,路过昔日山下的小城,见到城门口果真有残破的缉令,已被层层叠叠地盖住了,掀到最底下几张,发现原来他真的叫周延。又再一看,模模糊糊一张吹黄了的相片,小马瞧了又瞧,师兄在身后喊他:走啦。





fin


评论(17)
热度(57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